胡中行
對聯不好寫,寫挽聯尤難。因為它不僅照例要講究平平仄仄、詞性節奏,還要力求對逝者蓋棺論定,或抒情,或評論,或低回,或高昂,借此引弔者之共鳴,給家屬以安慰。所以撰寫挽聯應該是一門綜合的人文藝術,需要經過多方面的權衡考量,其實也就是“功夫在聯外”。
記得著名科學家、復旦大學顧問談家楨先生去世時,校方委托中文系寫挽聯,系領導又把這項神圣任務交給我。那天我正好在主持“藕蓬詩社”的活動,順帶說一下,“藕蓬詩社”是以我們復旦中文系的博士、碩士、本科生為主體的自發性團體,其名來自我寫的一首七律中的一聯:“一心觀照詩求律,百代因緣藕接蓬。”藕喻老師,蓬為學生,詩社的指導老師目前由海上詩詞名家褚水敖、陳鵬舉擔當,我也忝列其間。詩社里的學生個個了得,律絕詞賦,不在話下。于是我便讓他們集體推敲,撰寫兩聯。學生們當場切磋,很快交稿:第一聯:“研生化究天演厥功至偉光復旦,紹前賢掖后學薪火相傳耀中華”,第二聯:“大師遽歸言傳身教成絕唱,斯學不墜薪盡火繼待后人”。隨后我也撰寫一聯:“學界名碩創百世功業,科苑巨擘領一代風騷”。三副挽聯一并用短信發給校方,由他們定奪。不幾天,中央電視臺播發了追悼會的消息,其中說道:“談先生的靈堂布置得樸素雅致,巨幅挽聯‘學界名碩創百世功業、科苑大師領一代風騷’懸掛在談家楨院士的遺像兩旁。”我對學生們說,我的那副所以“勝出”,只在“適合”二字。我是這么考慮的:首先,談先生是社會名流,他的追悼會面向各階層人士,因此文字宜稍俗而不宜過雅;其次,談先生的身份是科學家而非文學家,因此句子宜稍白而不宜過文;再有,追悼大廳高度有限,因此篇幅宜稍短而不宜過長。校方把“巨擘”改成“大師”,也不正是出于避雅就俗、避文就白的考慮嗎?由此可見,學生們的兩聯便是輸在太雅、太文、太長,“聯外功夫”稍不及也。其實我的那副,單就對聯技巧而言,也只是“寬對”而已。兩句之間,除了最后一字,余皆未及考慮平仄。這主要是因為談先生影響太大,生怕以文害意、弄巧成拙的緣故。
本系的劉季高先生去世,情況不同,我寫的挽聯也就稍雅稍文了:“無欲以清心,壽同四皓;窮經而治史,學富五車”。因為劉先生是位文史學者,他的追悼會又主要面向本系,同行師生之間送一份風雅,便是“適合”的了。劉先生以九六高齡辭世,與他的低調處世、寡欲清心有著莫大的關系,所以用了漢初的長壽隱者“商山四皓”做比。劉先生又是兼通經史、學識淵博,于是便用“惠施學富五車”的典故來形容。當然,這副挽聯也講究了平仄,屬于“工對”云云。 |